2010年10月19日 星期二

楓橋驛站 壹拾參

聖蓋博谷的秋晚,程泰若剛自程府離開,一路失魂地走著,那間府第雖叫程府,但卻與他毫無關係,他壓根不把那當家。他想著十幾年前在北島的家、想著十八年前的那段旅程、想著十多年來的顛沛流離、想著十年前的異地重逢,卻又因緣際會地錯過;想著十年來沉心練武、沒想到再見面時卻人事已非;想著想著,已經來到城外一間破廟外。

寒冷無雲的秋晚,原本便是羅省的招牌;只是這一夜太晴了,太晴了...。泰若看著滿天星斗,感到天下之浩大,己身之渺小;便又想起十八年前的那夜,同樣是這樣寒冷的晴夜,同樣在一間破廟外,同樣的這片星空,同樣的有感而發;只是地點換了、季節換了,身旁的人也走了。
「誰?」泰若拔劍迴身,轉瞬間已將劍尖指向後方來者的咽喉。即使天色灰暗,泰若早從腳步聲便可猜出來者身份。只是,恐怕又是幻覺,如十幾年來無數夜晚一般。
『我是來謝謝你的,』霓蔻說話了:『雖然當初是咬金帶我出城,但其實救我的人是你。』

* * *

「嘿!起床啦,我還料你們兩個是鐵定不睡的咧。」阿婆對著在店舖內打地鋪,此時正揉著眼睛、試著清醒的兩人道。

泰若槌槌自己的太陽穴,眼睛都還沒睜亮,便聞到撲鼻而來的蔥香味。看來雖然夜裡始終無法入眠,卻因這幾日的奔波、加上在麵店裡有股說不出的安心感,兩人還是在黎明之際睡著了。看看窗外天色,不過清晨而已,兩人大概睡了一個時辰。

『ㄟ,』霓蔻問:『你昨晚作了什麼夢?跟上回在廟裡的夢一樣嗎?』
泰若聞言感到訝異,為什麼霓蔻會知道自己作的夢?嘴巴上卻道:「不過是個怪夢,不提也罷。」說著阿婆已經端來兩盤食物放在兩人面前。

『蛋餅,好耶!』霓蔻道。
「錯,」阿婆說:「是雙黃蛋餅!

「我不知道你們的來歷,但來到我店裡就是我的客人。大戰在即,我看要阻止你們也是不可能的了。區區蛋餅哪夠,當然要吃本店招牌的雙黃蛋餅啦!」說著便得意地笑著。霓蔻也笑著,心想:「再過幾個時辰,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在這樣開心地笑著。」接著又想,不知何故阿婆會如此信任他們,便問道:「阿婆,為什麼你會相信我們兩個?說不定我們對竹堂意圖不軌?」

『因為我,』阿婆頓了一下說道:『「瞧」得出來啊。』接著轉頭看向泰若:『我看得出這小夥子不錯,至於妳...』阿婆又頓了一下,轉過頭來道:『只要跟著他,妳就不致成為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了。』聽到此言,兩人自然大吃一驚,不知何故阿婆要說出這樣莫名奇妙的話;想必是霓蔻這整晚,只要提起皇黨就面露凶光,阿婆看在眼裡有所誤會罷了。兩人當下也不好多說什麼,只好繼續低頭吃著蛋餅。

霓蔻心想,阿婆看來在竹堂輩份挺高,又對自己和泰若如此信任,不妨向其打聽消息,便道:「實不相瞞,家父與程媽前來辦事,但是在下無異間聽到此處會有大軍來襲,所以想先找到兩位長輩,請他們遠離戰火。」

『你父親,』阿婆若有所思地道:『是不是叫丘陵?』
「是...,」霓蔻先是訝異,而後便知曉為何阿婆會知道父親的名字:「難道?」卻遲遲不願相信,只能任由淚水在眼框裡打轉。
『嗯,』阿婆遺憾地道:『他已被皇軍的人給抓住了,說是在土豆鋪子想埋伏行刺。你說的辦事,其實根本就是刺殺皇帝吧,真是魯莽至極。至於你母親...』阿婆轉頭向泰若說:『我並沒有聽到其他消息。』

泰若心裡鬆了口氣,但此時也為丘大叔著急,尤其看到霓蔻難過卻又故作鎮定的神情,更令他不捨。他心想現在母親不知道會繼續行刺皇上的計畫,還是想去劫囚救回丘大叔。不管如何,當務之急時要先聯絡上母親,但一想起那皇城八仙,便頭皮發麻。

『總之,』阿婆看兩人若有所思,便道:『你們兩個不要輕舉妄動,等等我先出去瞧個動靜。你們躲在店裡,記著,別亂跑。』兩人點頭稱是,接著阿婆便打開店舖大門往外走。

這天是學堂假日,學生們都不會到學堂來;但令阿婆訝異的是,街道上卻來了許多民眾,顯然是要湊熱鬧的。說也奇怪,這次皇帝的出巡,先是說要去巡視城中鬧區,還要去土豆鋪子;但昨晚又突然變卦取消,說發現竹堂密謀造反,要帶兵來抄了竹堂。玄的是,歷來抄家滅門,哪有事先通知的?阿婆心想,這其中肯定事有悉蹺,但無論皇帝的目的是什麼,這竹堂想必是在劫難逃。

才不過天明,路上群眾已越來越多,紛紛議論著皇軍這一大動作。有些民眾只想湊個熱鬧,有些心想目睹皇城八仙的絕世武功,有些則是擔心竹堂的安危。大家議論紛紛沒多久,便聽到一車隊沿著東山小道向竹堂駛來。阿婆回頭看去,是三四十名捕快正押解一輛囚車,囚車上銬著一名男子,著夜行服飾,想必便是霓蔻的父親了。

正當阿婆想著該如何行動時,一名女孩突然從身後竄出,向著囚車方向就要跑去;所幸阿婆反應飛快,一把將其攔下,低聲斥責:『小朋友怎麼不聽話,也不看看押車的是誰?』肩頭被阿婆一手壓住的霓蔻只能低頭認錯,面露無辜地瞧著後方正追出來想攔阻她的泰若。

『快,趕緊躲進去,』阿婆急切地低聲說道:『你們這樣會被瞧見的。』泰若不明究裡,但看著阿婆如此焦急,於是趕緊把霓蔻拉回店鋪裡,將門拉上,留下小縫偷看。

囚車與捕快們緩緩來到竹堂大門,其中領頭的捕快一聲令下,眾捕快便在囚車外圍成一圈作戒備。就在此時,霓蔻才看到原來押解囚車的隊伍之中,有一位中年女子並非捕快。那人手持長劍,表情嚴峻,不可一世;那捕頭將隊伍整頓完畢,便向這女子報告。霓蔻心想,剛剛阿婆指的恐怕就是這中年女子,看她的樣子的確位高權重,但未必代表她武功高強;更何況這女子又不認識自己,為什麼阿婆這麼怕自己露面呢?

泰若就在霓蔻身後,也靠著門邊偷看,他小聲說:「那女的好像很強。」
『你怎麼知道?』霓蔻回答。
「不知道,感覺的。」泰若頓了一下問:「你說那女的,會不會是皇城八仙的人啊?」

說到皇城八仙,霓蔻也只是聽過他們的名號,至於長相、武功、兵器什麼的,則是一點頭緒都沒有,甚至連他們是不是八個人都不清楚。稍早發現自己一直把竹傲風凌當作是人的誤會,她可不想再發生了。
『希望不是...。』她淡淡地說。只希望連皇城八仙要來竹塹的情報都是假的。

街上的人們越來越多,眼看就把街道擠得水泄不通,將竹堂大門團團圍著。大門前則是有三四十名捕快圍著一輛囚車,旁邊那領頭女子則是從衣袋裡取出一件黃色卷軸高舉過頭。民眾看了驚呼一聲。

「似乎是聖旨。」霓蔻道。這時從麵店裡的門縫,剛好對著街上人縫可以看到囚車四周。這也讓霓蔻看清楚囚車裡的人犯,是父親沒錯。這時身後有隻手伸來,輕拍在她肩頭上。『我們會救出你爹爹的。』泰若道。

那女子似乎也不在意圍觀群眾越靠越近,而她臉上的神情,彷彿對能夠在眾人面前將竹堂抄家滅門感到得意。她招呼眾捕快,似乎是要他們加強戒備後,便將奏摺打開,朗聲說道:「今查竹堂人士丘陵,埋伏於竹塹城中,意圖對聖上不軌。所幸當今聖上天縱英明、文武雙全,老天有眼;如今人贓俱獲,竹堂眾人理應滿門抄斬...」
『抄你個狗屁!』人群中閃出一道銀光,原來是一婦人手持手裡劍,一個箭步往囚車邁進。眾捕快魚躍包夾,那婦人連幾個轉身,手裡劍左揮右劃,轉瞬間便有十名捕快倒地。餘下捕快趕緊衝上,但那手裡劍輕巧靈活,捕快的人數在近戰上卻也討不到便宜。幾個轉身的時間,囚車旁只剩那女子以及三位捕快。

婦人趁勝追擊,一個馬步向前就要斬斷囚車大鎖。哪知鏗鏘一聲,手裡劍斬到的卻是長劍。這時泰若才看清楚那婦人的樣貌,竟是泰若他媽。也在此時,圍觀民眾才看到危險,嘩的一聲四處奔竄,留下竹堂大門前的一輛囚車,一名婦人,還有手持長劍,站在囚車上的女子,而僅存的三名捕快,則是在囚車後方戒備。

「程家嫂子,」那女子微笑道:「真是久仰啊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