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1月31日 星期六

楓橋驛站 零肆

北風凜冽,寒日無光。此時正是島上隆冬歲末之時,不過寒流的威力早已被馬場町上看熱鬧的人群驅散。刑場內人聲鼎沸,刑台上孤影跪立;劊子手哆唆著,低著頭細聲囔道:「時辰已到,鄭大俠您就安心上路吧!」卻見遠方快馬一匹,正朝刑台奔來,刑場官員見狀,趕緊大喊:「時辰到,行刑!」卻見那鄭姓囚犯忽而仰天長嘯,道:「哈哈哈,你們想得到我的一切嗎?想要的話可以全都給你,去找吧!我把我的所有都放在那裡。」 (註1)

河堤邊的人群聞言無不交頭接耳,躍躍欲試。此時遠方快蹄揚起的沙塵已近在百丈,那官員喊道:「囉唆什麼?還 不快行刑!」劊子手聞言眼睛一閉,霎時手起刀落。那快馬已然駕到,馬上一人大喊:「刀下...」話沒說完,卻見一人頭滾落刑台,停在馬蹄邊。

* * *

「媽啊~」突然一個孩童大叫:「我的頭啊,不要砍我!」只見一隻大手伸來捂住這男孩的嘴,大手的主人是個大男孩,皺眉壓低聲音道:「搞什麼?你不怕吵醒你二哥啊?」男孩揉揉眼睛,趕緊坐起身來,這才看清楚眼前景象,原來是在自己家中,這是這個月以來第七次惡夢了,每次都是同個景象:河堤邊的台上,有個彪形大漢叫他鄭大俠,有好多人、有一匹馬,接著他感到一道冷光、接著視線像是整個人突然被拋了起來一般天旋地轉,但他知道他的人並沒有被踹飛,因為,他被拋飛的視線,在闔上眼前,看到的是他自己的身體--只有身體。在夢的最後,他感覺自己在微笑。

「喂,」那大男孩把手移開,細聲問道:「嚇傻啦?又尿褲子了嗎?」小男孩輕輕搖頭,儘管知道剛才一切是夢, 還是心有餘悸。「沒有就好,別坐在地上了,快上床睡吧!」小男孩這才清醒過來,原來剛剛的噩夢又讓他摔下床舖,他小聲爬上床舖,問道:「咬哥,又是那個夢耶。」

咬哥道:「小同,你真的很想練功當大俠嗎?」「嗯。雖然是惡夢,可是那感覺好痛快唷!」「那好,咬哥明天教你。」「謝謝咬哥,可是...」「你放心,娘那邊我去跟他說去,你二哥也不准有意見。」

「當然沒意見,」床舖另一頭的男孩坐起身來,笑道:「有人肯當我的沙包,我當然贊成。」咬哥聽了,笑罵道:「阿榮,你要敢欺負小同,看我怎麼扁你!」阿榮聽了老大無趣:「行了,睡啦!明早還要練功呢!」

隔日一早,咬哥帶著小同,向母親提起小同的惡夢,說這是徵兆,小同命中注定是要涉及江湖的(註2):「娘,你說我們家得留個後,沒準你肚子裡是個四弟,留他就行啦!」娘親聽了罵道:「程咬金!你真是沒大沒小,這樣跟娘說話,去後院紮馬步三個時辰!」程咬金回道:「娘,我紮五個時辰,你就答應讓小同練功嘛!」「行了,」娘親道:「我得先帶小同去禪寺問問師父意見。」程咬金聽了趕緊稱謝,快步踏往後院。「喂,五個時辰,你說的。」

午後,小同他娘帶著小同往向天山去,此時正是春末夏初之際,向天山腰禪寺承天,油桐花徑五月雪降。母子二人沿著花徑三步一拜、五步一跪、十步一叩;好不容易來到禪寺門前,向知客僧通報後,便往大殿準備禮佛。大殿內此時正有僧人誦經,母子倆又多等了兩個時辰,這才見到了僧人師父,小同他娘把事情始末向僧人師父說了一遍,只見僧人聽到「鄭大俠」的名號,突然皺起眉頭。

「馬場町刑場上的刑囚鄭大俠?莫非是他?」僧人喃喃自語。「師父,還請您開示。」「開示?」僧人說道:「其實解夢本非我教擅長,如果令郎真有心練武,不妨讓他試試,不過令郎的名字可得改一改...」「改名?」只見小同他娘詫異道:「可小同這名字也是當年讓師父取的呀!」「是啊!」僧人汗顏道:「可是我當初沒想到唸起來會像...,喔不,我是說,這夢境也許是個徵兆,小同他不斷夢到水邊的處決,代表他命中缺水,可得在名字上仔細琢磨一番啊!」

「是,師父您說的是,那請問該改什麼名字呢?」「這個嘛,當然是希望孩子都能否極泰來,這泰字就帶著水字,至於另一個字嘛...」僧人突然辭窮,但瞥眼見到『心經』,便道:「我佛說為人在世最大福氣莫過於通達妙智慧,這妙智慧是為『般若』(註3),就取名叫泰若吧!」

「程泰若...,果然是個好名字!」泰若他媽道:「謝謝師父!」「施主請多保重,眼下島上的情勢,當戒急用忍。這夢境,也許真是新時代的徵兆。」泰若他媽聞言,謹慎答是,當下謝過僧人,便領著泰若下山。

「鄭大俠...」只見僧人兀自喃喃自語:「沒想到你死後近三十年,還能影響今日時局!」

拜見僧人後,泰若他媽便依言讓泰若修習武功,說也奇怪,泰若的夢境就在改名後消失無蹤;儘管泰若起步較兩兄長晚,但其資質天賦卻高人一等,修習三個月如旁人修習三年,且他的內力越練越加陰柔,直到他學武一年,內力已臻極寒之境。

這日,兄弟三人循例在後院蹲馬步,突然後門一開,門外出現一名彪形大漢,一手牽著一名女孩,一手扛著好大行李,模樣狼狽地向屋子裡外張望,見到兄弟三人,便小聲問道:「小兄弟啊,你們家姓程吧。」

程咬金見這人雖然江湖模樣,但樣子倉卒急切,又帶著一個小孩,多半不是壞人,便道:「是,這位長輩怎麼稱呼?」

「我是隔壁老王,來找你媽媽的。」說著便走進門來,小心把門關上鎖緊,跟著對小女孩說:「小靜乖,在這邊等著,我去跟程家大嫂談點事情就出來。記住我說的話沒有?」小女孩彷彿十分早熟,神色肯定地稱是。老王點點頭,就向兄弟三人說道:「我自己去見你們媽媽就行了,你們繼續練功吧!」說著便一個箭步往堂前去了。

兄弟三人原本就納悶得很,現在還要讓一個小女孩盯著練功,直是老大不爽。說起著小女孩,雖然年紀與泰若相仿,但眼神堅毅,彷彿已歷經世事,斗大的眼珠更瞪得兄弟三人渾不對勁。而且這樣一個可愛女孩,說是隔壁老王的女兒,怎會完全沒見過呢?難道是隔壁徐阿狗常常閒扯淡說有個要搬來附近的遠房表妹?

三人再蹲了一刻鐘,已漸漸堅持不住,程家老二最先耐不住性子,做了做樣子收功,就來到女孩身旁,閒聊道:「王妹子啊,妳叫什麼名字呢?」女孩瞪了程二哥一眼,並不答話。

程二哥被這一瞪,惹得更有興味,譏道:「原來是個啞巴,真可惜這麼可愛的女孩...」
「你說誰是啞巴?」那女孩怒道:「怎麼有人不好好練功,跑來問人家名字?」
「練功是我家的事,妳跑來我家,連個名字都不報,才沒禮貌!」
「我爹爹說不能說。」
「唉唷!這可真希罕,不用說我也知道你姓王,叫小靜,我說這名字不好,罵起人來這麼兇,哪裡文靜了?」

「程榮!你搞什麼!還不來蹲馬步?」原來是程咬金看不下去,對著二弟大罵:「你再偷懶,等等娘又要再罰我們了!」
「唉唷大哥,」程榮道:「娘在招呼客人呢,我也只是盡地主之誼,陪她聊聊天嘛,對吧小靜...」
「哼,」小靜冷笑道:「誰跟你小靜啊?我也根本不姓王!」
「呦!」程榮越覺興味:「妳這麼小就用化名啊,妳當妳在行走江湖嗎?」
「哼,是又怎麼樣?你連馬步都蹲不穩,還是乖乖練功吧!」

「妳!」這話自是把程榮激怒了,他對此事早有不滿,娘親總是偏心藏私,早些年他和哥哥練武,她只教大哥、卻每天逼他練苦工就算了,那時他還有三弟出氣。但自從一年前三弟吵著要練功之後,她卻又把好功夫傳給三弟,他每次向娘親提起,娘總是說練功講資質、急不得,要練功夫就是要從下苦工、蹲馬步開始。半年前四弟出生後,娘又更花時間在四弟上,到頭來弄得他蹲來蹲去,卻連三弟都打不過。此時這沒大沒小的女孩果真把他激怒了,他一把抓起小靜,右手揮落,就要打這女孩耳光出出氣。

程咬金見狀,便要向程榮撲去,但一來兩人相距甚遠,二來程榮這舉動來得突然,怎麼看都就不得,這巴掌眼看就要拍落。

啪!啪!只見程榮左右臉頰各多了一個手印, 兄弟三人頓時傻在當場,只見小靜義正嚴辭:「這第一個巴掌,是打你馬步不好好蹲;第二個巴掌是打你對我不禮貌!」程榮臉上掌印頓時由紅轉青,眼看就要爆走,但硬是忍了下來,回想剛才情狀,不禁冷汗直流:原來就在適才程榮巴掌就要揮落之際,小靜不知出了什麼古怪招式,居然先掙脫程榮、又冷不防給了他兩個耳光,這一切的行動竟在轉瞬之間。

正當程榮還在試想小靜的招式時,啪的一聲!轉眼見到換成大哥中招,居然也被呼了個巴掌,不用說,又是剛才明明還在身旁的小靜出的手。正當程咬金要開口講道理時,只見小靜又是一付小大人模樣:「這巴掌是要罰你不好好管教弟弟的。」接著走到還在蹲馬步的程泰若身旁:「至於你,看你兩兄弟不是好東西,你將來一定也是個壞人。」啪!「這巴掌就先罰罰你好了。」泰若臉上自是多了塊紅印,但他莫不出聲,只是繼續蹲他的馬步。

「別欺人太甚了,」程咬金道:「妳要出氣便罷,我三弟可沒得罪妳!」
「哼哼」只見小靜冷笑:「你們這些愣子,就會躲在自家後院蹲馬步,你們功夫要真的厲害,怎麼不去街上打那些白鬼?你們要是擋得了我,還會被我打嗎?尤其你!」說著對程榮道:「你要知道我名字,行!打得過我,我就說。」

程榮不甘示弱,一個箭步上來就要出手,哪知撲的一聲,竟摔個狗吃屎。「哼!」小靜譏諷道:「就這點本事,想必你們媽媽也不怎麼樣,早知道我爹爹也不用冒險來這了。」

「妳打我們便罷,」程咬金看不下去:「怎能罵我們媽媽!」 先前程榮不敬,他尚能隱忍,但這女孩又打三弟、又出言辱母,這下怎麼能忍。他一個箭步上前,準備先制住小靜,逼她道歉。程咬金功夫比程榮好上一層,先前若非大意,怎會突然就被打個耳光,現在他早有防範,尋思只要小心謹慎,總能找到對方縫隙。

哪知這小靜不按牌理出牌,硬是直衝過來,毫不閃身,一個巴掌就要往程咬金臉上拍落,程咬金學武多年,這下又有防備,心下暗笑:「這女孩身法雖快,但畢竟只是個小女孩,竟然就這樣直衝而來,這場架看來比跟徐阿狗打還簡單。」接著身手架開小靜掌擊,哪知小靜突然變掌為爪,突然抓住程咬金雙手。

程咬金雙手被擒,倒也不緊張,心想比力氣可不會輸;正當要用力甩開時,雙手突然刺痛,彷彿被燙傷一般。「啊!」程咬金吃痛,忍不住彎腰叫疼,小靜把雙手放開,笑道:「原來大哥也只是這點本事。」 接著轉身便向泰若走去。

眼見就要再呼個巴掌印子,只見泰若說:「別妨礙我練功,媽媽會罵我。」「呵呵,」小靜笑道:「你還不錯,知道要用功,不過我說了,反正你以後一定也不是好東西,我是先懲罰你。」眼看巴掌又要拍落,泰若伸手檔格,小靜又是一招變掌為爪。

程咬金眼見三弟又要中招,直喊住手,但小靜哪裡理會,又是催動純陽內功,要燙得這小子大叫。哪知自己內力發出,竟像投石入海,內力竟消失得無影無蹤,這小子竟然渾然不覺痛楚,正當納悶,想繼續催動內力時,竟敢一絲寒意。自從自己練上這純陽內功以來,不論寒風交迫,她從未感到寒冷,沒想到這小子不但吸走她的內力,還有純陰內力襲來。

「唉唷!」小靜趕緊放手,接著運功回神。兄弟三人看了同樣出神,卻各有各的心思;泰若只是嚇傻了;程咬金慶幸三弟沒事;程榮則又怪罪母親一定是偷傳什麼功夫給泰若。只見小靜運功護體,不再感到寒冷之後,就走到泰若身旁,靠在他耳邊微笑說道:「我姓丘,叫丘霓蔻。」




註1:如果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,絕對是巧合。
註2:同註1。
註3:『般若』其實讀作『波惹』,不過此處純粹為了硬凹,請讀者就別太追究了。